千秋乐

斯托卡专用号。不会写HE。
请给我评论!

【宗みか】Grand-Guignol

*人物属于他们,OOC属于我

*如有BUG,算我文盲(喂




【宗みか】Grand-Guignol




它动了。

收到这个消息时,斋宫宗正躺在一楼卧室的床上闭目养神。由于新鲜蔬果越来越少,这些天他只喝了一些纯净水,本来就接近锈蚀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更加迟钝。他把头压进枕头里,正在思考该把玛朵莫塞尔放在什么地方她才不会再来阻碍他的计划——这时卧室的门打开了,他的哥哥和姐姐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望着他。

这是一件稀奇的事,他的兄姊已经很久不需要出门了,因此他翻身坐起,听着他们带来的消息,在有些混沌的脑海里过了一遍才觉出意义。

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跌下床,踉跄地拖着步子奔到窗边,颤抖着手拉开窗帘——透过结了一层白雾的窗玻璃,那个丑陋而巨大的物体确实肉眼可见地离地平面更近了。

父亲和母亲已经去了地下室,我们都有要去的地方。宗,你呢?他们这么问。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指与连接身体的手腕,它们消瘦了不少,横七竖八地载满了主人留下的伤痕,却还有着力气。

“我想回去。”他说,随后抬起头,望着他的亲人们,“我想回家。”

他的姐姐笑了,推了身边的男人一把。与他面貌有八分相似的青年朝他招招手,从背后拖出一个手提包递给他。

“这一年多来我一直没把它给你,……不用谢我,是她在上车前的最后一秒把它塞进车座位底下的,我们都觉得你总有一天还会需要这个。”

“里面还有些面包和水,省着点,谁也不知道你这一趟得花上多长时间。虽然我们俩的目的地都比你更远就是。”

最后哥哥将车钥匙递给他,姐姐用口型对他说,去吧。

宗是最后一个离开这座房子的人,尽管如此从收拾到出门他也只花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留给他的车子是全新完好的那辆,里面加满了油,他们甚至没有考虑过他是否真的会开车。

他踩下油门,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那幢自己住了快一年的建筑物。车子平稳地滑出歪扭的金属大门,早在上个月,这个小镇的暴乱就已经过去,民众们如蝗虫过境般快速地移动到了下一个城市,因此街道上空无一人,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他望了一眼地图,将它扔在副驾驶上,为自己系上了安全带。同样被扔在副驾驶上的还有许久未用的手机,如果这时有人按亮它,就会看见屏幕正停留在短信的页面,上面是一封刚发出去不久、且没有上下文的信息。

『影片,你在哪里?』

*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你希望看见什么样的景象?

是狂风暴雨中扑面而来的滔天巨浪,是巨大卡车车头无比耀眼的两束灯光;是滚滚浓烟中夹杂着的熊熊烈火,是温热浴缸里晕开的一丝殷红;是绿色的森林,是黄色的花海,是医院病床上方一块洁白的天花板。是景,是物,是最宠爱的一只小文鸟。是爱人的脸庞?

“是垃圾场。”影片美伽断言。

宗扬起眉毛,用你有本事再说一遍的目光盯着他。

“我死的时候,一定是离开老师身边的时候。我无处可去、又可怜又伤心,于是回到我喜欢的垃圾场里,静静地哭死。”美伽说。

宗的表情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抄起手边的顶针猛敲美伽的头,但他很有教养地忍住了。

“老师觉得这有哪里不对吗?”美伽问,“说起来,老师的答案呢?”

“哼,我?当然是要在演唱会上。在完成平生的最高杰作后,沐浴着所有人赞赏的目光,张开双臂,在崇高的荣誉中死去。”落下最后一针,宗熟练地将线头藏进针脚里,取过剪刀开始收尾。

“嗯啊,那没有问题的,又不冲突?老师的死亡场景里,可以没有我。”美伽趴在桌上,歪头看他。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的人偶剧场里,当然得该有我的人偶。为了我的理想,赶紧从你的垃圾堆里给我出来。Valkyrie一辈子也不会在那里开演唱会的,不要做梦。”

“嗯啊~好吧,可是呆在老师身边的话,我就一点都不想去死了啊。”

“这又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学生会长不能想想办法吗?他什么都做得到……”

“天祥院也只是个人类啊。”放下手中外套的半成品,宗微微叹气。他们一起抬头,望向手工艺部活动室的窗外。

时针指着午后四点半,可天却是黑的。曾经遥远的发光恒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几乎占据了整个天幕的巨大黑色天体。它太近了,现在的他们只能看见它整体的三分之二甚至更少,若是仔细观察,肉眼还能直接望见它坑洼不平的表面,衬托着嵌在轮廓外的一圈微弱的金光,这已经是太阳还存在的唯一证明了。

这颗流星——或者陨石,或者别的什么,是突然出现在地球上方的。没有预兆、没有停顿,从人类发现开始到它挟恐怖之势撞碎月球君临天空,总共也就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气温下降、海平面升高、动植物逐渐大面积死亡;社会陷入恐慌,各国专家学者讨论的结果——恐龙大概就是这么灭绝的,一句轻松又绝望的话,就这样摆在了人类的面前。

这已经是前段时间的事情了,而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状似平静地生活、上学、交谈,是因为这位不速之客像任性地出现一般任性地停了下来,停在现在这个高度,自此再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着它的鬃毛只剩可怜的一根;既然如此,与其坐等它落下,不如由我来亲自挥动它。美伽当然知道他的老师会有这样的打算,宗是如此高傲而心气十足,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随意交予他物,何况这东西还那么丑陋,与他心心念念的优雅美学毫无关联。

所以今天,他们刚刚被动地听完操场上的喇叭播放的最新情报——广播的结尾,提出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

宗的答案也在美伽的预料之内。演唱会啊……他仔细想了想。在现在的时局下,有些困难,但并不是不能成功。学校里的大多数人已经不来上课了,有能力的家族已经开始各种沟通运作(他无法理解:莫非真能找到方法离开地球?如果可以,老师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普通人也陆续赶回家中,期望更多地与家人呆在一起。校内兼职是做不了了,但外面的兼职他还是可以多找一些。

美伽有些安心。一个合老师心意的场地,一笔足够支撑他们在校外开演唱会的钱,一群他们的忠实观众——既然有将“开Valkyrie的演唱会”作为遗愿的老师存在,那么大概也就有将“看Valkyrie的演唱会”作为濒死体验的激进粉丝吧。——这是美伽现在要考虑的全部,看来在他存到足够的钱之前,老师应该不会去乱寻短见。

至于他自己——比起在垃圾堆里孤独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当然是与宗一同站在舞台上接受命运来得更为快乐。

是,只要能跟宗待在一起。

变故总是来得快且突然。某天,出门打工晚归的美伽在家中没有找到理应从手工部室回来的宗,他等了一晚,按捺不住地在第二天早晨离开别馆敲开了本家大宅的门,却发现屋内已然空荡无人。

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跑上跑下,在二楼发现了年迈的祖父。老人看见他也十分惊讶,无法相信他们居然没有将美伽一起带走。而美伽也终于明白,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宗离开了他。

*

沿着小路,宗行驶得非常小心。托政府在各处设立的扩音喇叭的福,就算失去了手机信号,他依然可以掌握到一些信息,其中有一些恰好是他亟需了解的。

行星坠落的地点基本确定了,在太平洋的中间——虽说按它的大小,半个地球可能都得被削掉就是——因此沿海地区,包括东京的住民们都在举家逃往东北部,与他行进的方向正好相反。在宗看来,这是一项愚蠢至极的举动,但毫无疑问,这批庞大的人群会对他的归途造成巨大影响。

他只能看着地图,尽量挑些隐蔽而不偏僻的道路。必须有人烟,他得保证补给,却又不能撞上人多的地方——

“现在的我居然正小心翼翼地想要活下去啊……玛朵莫塞尔,几天前的我大概会对此嗤之以鼻吧。”他握着方向盘,自嘲地笑笑。为了不过于显眼,宗将车头灯光用布遮挡,正掠过他左手边的是一座小村落,没有炊烟与人声,一派死气沉沉。

这样的景象,自出发以来他已经看了太多,若不是头顶悬挂的行星越来越近,他甚至会以为自己的时间并没有流逝过,而只是在一个相似的区间里进行毫无意义的重复,反正现如今分不出黑夜白天,他的身体早就很不好,饿了喝水,累了休息,倒也没有什么作息。

叮咚。

宗一脚踩下刹车,抓过扔在副驾上的手机,这是另一个时间流逝的证明,也是他如今的全部目标。

『老师,我出发了!路线图我用红笔画好了,拍下来附在下一封短信里,不出意外的话就会照着走!老师也这样走的话,我们马上就可以碰见了!』

这个冒失鬼,把中间夹杂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表情符号去掉不就能在一封里写完了吗?宗腹诽着,笨拙地滑动画面点开下一封短信。居然还不是图片。

『钱带得很够,衣服也从老师的房间里拿了几套出来,等见面以后,我们就找个地方开演唱会吧!好期待啊!』

等等。

宗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连忙点开最后一条信息里的图片,看着那地图上歪歪扭扭的笔迹几乎要怒吼出声。他给自己灌了几口水,花了十分钟的时间编好短信,回复了过去。

『收到,我来接你。不许开车,失败品』

开什么玩笑,本来脑子就不好,万一路上出什么意外了怎么办。

今天的力气就此全部用完,宗靠在座位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本来在想,没有了他的美伽是不是真的会像他曾经所说的那样,带着玩偶们径直走进垃圾场,放弃自己的余生——现在看来,他倒是还没有那么脆弱,离开了自己,他依然在活着。这令宗感到安心,同时也有一些小小的不满,后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不知哪里涌出来的感情所淹没——他不得不承认,收到美伽回复的短信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是被巨大的狂喜所击中的。

——家里还有人在等着他。他还有机会完成他想要的艺术,他可以、也有能力选择自己死亡时所看见的景象——

这时候的他不禁开始庆幸。“玛朵莫塞尔,谢谢你,”他说,“谢谢你在无数我想要放弃的时候阻止了我——不然,我就无法重新构思我最终的艺术作品了。啊,美丽的人儿,你是否也想见证那个美妙的时刻呢?放心,我会为你留下最好的席位。”

坐在后座的玛朵莫塞尔没有说话。从宗决定回到东京去找美伽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开过口,仿佛自己的使命已然完成,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从来不会说话的人偶。那天他独自回家,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拉上离去的轿车,身上所有的随身物品里,只有一个她——无论他怎么喊叫、怎么敲击车窗,如何尝试打开车门,直至最后筋疲力尽地昏倒,他再也没有见过美伽一面。

——见美伽一面?不,这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是想迎接他所能接受的死亡,而那里面必须有美伽,他唯一的人偶。不是对那个残次品有所留恋,也不是因为没有带上那个小跟班而感到抱歉,一定是这样的。

玛朵莫塞尔也必然是这么想,因此她无数次地在他身边重复着。不行,宗君,不可以。他只好放下尖刀,放下利剪,放下须刨,放下一切似乎可以令他摆脱困扰的东西。而这一年以来困扰他的事情里,他绝不承认却又只好承认,其中的一项是,美伽已经抛下他,自己投向了死亡。

他不接受,尽管就结果看来还算不错。那么他好像也能试着去原谅吧,那个属于他的人偶在他管辖不到的范围里,选择了好好地活下去。

*

“他们竟然……”

“嗯啊,我也能理解,毕竟车里可带的人有限……”

“美伽君不出发去找宗吗?”

“我……留在这里照顾您好了。爷爷……应该也想活下来吧?”

对,活下来。

美伽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做了这样的决定。照理说,宗是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他也许已经与家里人一起,躲进了安全的墙壁有三米厚的地下碉堡里,也许会坐上瞒着全世界人建造出来的宇宙飞船,飞向浩瀚无际的太空中去——这都是美伽从科幻电影里看来的桥段,哪一项都像是斋宫家做得出来的事,哪一项都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人偶师已经离开了,自己作为人偶的使命已经结束了,那场梦幻一般的演唱会即将真的成为一个梦,他这时候该做的事,是带上自己最喜欢的小兔子和小熊,礼貌地关上斋宫家的大门,回到属于他的垃圾场里,安静地结束他的一生。

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可能是钱还没有存够,可能是他还想再苟活一段时间——不能这样,不可以这样,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只不过,老师的祖父还活着,听见他要留下来的消息时,虽然很硬气地表示“我不用你们小年轻的来为我操心”,表情之中却依然流露出一些喜悦。那么就作为报恩吧,他留下来侍奉老人、陪伴老人,为已经离开的老师尽一份心——在这个家里借住了那么久,他总要还上这份人情。

老人前段时间生过一场大病,身子非常虚弱,为了让他舒适些,美伽想尽了办法。他换了更多危险的打工,那些用时短时薪却高的工作——反正现在没有人会阻止他了。省下来的时间他都尽量呆在家里,用以观察老人的情况,多出来的钱则是被用来购买稀缺的食品,蔬菜和水果一类,他自己不吃,也都尽量留给老人。

东京都内的人越来越少,他能做的工作也不多,那笔存着用于演唱会的资金没有增加,甚至减少了一些——上一次老人突发急病,请医生花费了一笔巨款,他好不容易才把这笔亏空填回去,倒也无所谓了。他一直没有为自己动用过,于他而言,伤病都是小事,没有什么需要动用的地方。

“爷爷为什么没有跟老师一起走呢?”某一天一同吃饭的时候,美伽问道,“老师肯定不愿意离开爷爷……说什么都不愿意的。”

“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放下勺子,白发苍苍的男人看着美伽,“不觉得很可笑吗?背井离乡,只为了能多活也许数秒的时间……人的生命,就真的那么值得吗?”

“老师的值得,”美伽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是老师的话,我希望死亡永远不要降临在他的身上。”

“美伽君啊……感觉你会为了宗舍弃自己的性命。这样是不好的哦?”

“但我的命就是老师的呀?”美伽自然地说完,随后呆住了。

长者眼见着面前的年轻人愣了愣,接着露出久违的笑容,像是身上的提线终于感到了与灵魂相关的颤动。

啊,没错。行星什么的与他无关,他的性命是老师的,所以在没有得到老师的允许前,他不能随意舍弃它。

这个借口听起来没有过去的那么不堪一击了。美伽想,他收起二人的餐具,目送着曾经的斋宫家家主蹒跚上楼离开的背影。随后,十分突然地,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短信收达音。

那声音,是宗的专属。

美伽很高兴。他仔细地看了看身份证上的日期,不管那个所谓的生日是不是真的,他现在确实已经成年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试着开车去找老师。老师!他居然可以收到他的信息,希望这不是任何人的恶作剧。

他把行李收拾妥当之后就翻出了地图,仔细研究并画出了一条可行的路线。他本想给宗打个电话,但想起对方大概都在开车,于是作罢。他带上了所有存好的钱,还有衣服,还有玩偶,但是他首先要做的是向老人辞行。他找遍了屋内上下,最后在车库内的车子中找到了宗的祖父。

“趁老头子还能动,说吧,我那个没用的孙子在哪儿?”他握着方向盘,对美伽露出微笑。

美伽也笑了,他终于可以试着去完成宗的梦,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

宗有时会梦见他们还在做偶像的日子。

布置华丽的舞台上摆放着精心设计的道具,幕布两边站着准备妥当的工作人员,远远地可以听见台下人声鼎沸,美伽站在他身边,整装待发,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绞着指头。

掀开那道幕布走出去,可能是烟雾缭绕的地下舞台,可能是灯光璀璨的大型剧院,唯一不变的是真实存在着的他们两个人,和Valkyrie高雅独特的完美世界。

他是激情的演讲者,是愤怒的革命家,是专制的王。他的身边跟着他忠实的追随者,他虔诚的信仰人,他坚定的臣。他们编织出细细密密的美,再搭建成令人惊叹的艺术,他掌控一切,他无所不能,他们指引狂热的民众飞升入华丽的殿堂。这样的梦他做过几次,如今也成为了他构思最终舞台的基础。

当然,这都是在他启程前,在他还有床铺可以睡、有食物可以摄入的时候。现在的他倒也不是无法进食,只是那些带出来的面包和一路上能找到的食物都实在不想令他放入口中。

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候增多了,这造成了他的一些破绽。他真的不太愿意回忆起过去一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但逐渐僵硬的身体提醒着他现在必须停下来。

宗呼出一口气,白雾在车内化开,转为细细密密的水滴,覆在带有裂纹的前窗玻璃上——他努力且小心地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入一个垃圾场旁边的废弃棚子里,好为自己提供聊胜于无的遮蔽。

不久前他在一个加油站停下,尝试为车子加些油,却没有仔细留意周围的环境——一群比他还小的孩子冲出来,砸损了他的车窗和后备箱盖,掳走了他全部的粮食与饮用水。玛朵莫塞尔因被他随身携带而幸免于难,但行李箱里的衣服也被他们抢走了——幸好姐姐曾经的行动提醒了他,虽然藏在那儿的手提包他并不打算去动就是。

自那以后已经过了多久?宗没有去算,但他清楚如今已值冬季,气温也因行星的逼近而越来越低,再不尽快赶路的话,严寒将是他最大的敌人。

就像刚刚。他因为疲劳驾驶——疲劳驾驶!这个词这辈子都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行为手册里——不小心没打稳方向,失去了整扇窗玻璃的左后车门刮蹭在路边电线杆上,终于撑不住飞了出去:这令车内的温度直接降到了他不能忍受的地步。

他稍微放平座椅,抬眼望了望四周,捧过玛朵莫塞尔抱在胸前,再将自己缩进外套里躺下。疲惫令他产生了耳鸣,但眼睛与嗓子都还是完好的。他还能唱,大概也能跳。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只是舞台的构成与布景。环境一定不会很好,观众可能也达不到数量,但他们的舞台必须是完美无缺的,首要任务就是为他久而未见的人偶做一个细心的维护——

“影片……影片。”

他将头抵在车门上,缓缓念着这个名字。这是为什么呢,比起所有他曾经最为在意的东西,荣耀、赞美、认同,他更想知道影片美伽的现状。

也许因为他是如今这个世界上自己所承认的唯一艺术。也许因为没有他Valkyrie的最终舞台便无法完美达成。也许因为更简单的理由。他什么时候能看看他的脸呢,那对闪耀着光芒的异瞳,向来都是毫不动摇地望着他与他们的前路。

是幻觉吧,有刺眼的光与温暖的热浪突然从窗外席卷而来,抚动了宗的额发。他有些累了。远处传来人声,他想坐起来看看,寒风却如尖钉一般扎入他的全身,令他无法动弹。仿佛被冰入巨大棺椁的天神一样啊,他想,这样的姿势与自己最为相称,大概能久违地做个好梦了。

“快过去看看……说不定还有……”

“等等——这里也有人?”

“啊……看起来好冷的样子……这不行了吧……”

一块单薄的布从破损的车窗里扔了进来,盖在他的身上。宗想对他们致谢,无论这是什么人,他们大概都是想对他伸出一些援手,但他现在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更别提抬起身子来。

好冷。

照影片的信息来看,他大概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

睡一觉吧。

*

美伽有些不知所措。

他与老人一同出发,沿年长者为他重新规划好的路线开了不知道多久。为了两人的身体着想,他们走得很慢,由于周围缺少人烟,他不得不时常离开车子寻找一些补给。而现在,他刚从镇上回来,带着一些吃的——甚至还有如今特别稀少的新鲜水果——打开车门,却发现与他相依为命一年有余的爷爷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再次成为了孤身一人。

无法回头,只能选择前进。他尽最大的努力在一片濒临枯萎的菜花田旁掘出一块空地,将老人安放停当。眼见着四周渐渐产生动静,他不得不尽快逃回车子那儿,并离开这个地方。

“嗯啊,接下来……我看看……”

美伽承认,自己没有开过车。他也不敢发短信问宗该怎么做,只能按着老人操纵的姿势,尝试进行点火。天很黑,他打开了大灯。行星像一只巨兽缓缓扑向他,只待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便露出狰狞的本性。歪歪扭扭地,他好歹也是启动了车子。双手没空碰手机了,他只能边试着踩下油门,边大声与自己说话。

“老师!我要开始继续前进了。你到了哪里?

“嗯啊,终于可以为老师做些事情了,这一年多来我真的好想念老师啊!老师呢?有没有想我?

“打工很辛苦,大家都过得好难啊,我知道的,所以一路上有人跟我们要东西,我们都会给,就连我最喜欢的糖果啊,我都已经好久没有吃到了。可是衣服不行!钱也不行,这都是我好好保管着的、为迎接我们最后的舞台所做的准备!

“嗯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相遇的地方会有一个很棒的剧场哦?虽然没有老师心目中的那种那么美好漂亮……嗯诶……观众怎么办啊……布景感觉也要做好久……哇啊,行星先生,你不要那么快掉下来啊……

他一直开着,直到景色变化,路面变宽。美伽感觉有些不对,这是他需要行进的路线吗?他探身过去,想抓住副驾驶上的地图仔细看看,余光却瞟见路中间有一块巨大的钢铁障碍物——

他慌得一扭方向盘,车子华丽地飞下了高高的路面。视线只来得及瞟见底下是一片垃圾场,身体就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视野翻转、四处碰撞,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与车一同埋进了废品堆积成的小山脚下。

他摸了摸脸,湿湿的,一定是哪里流血了。可是没有时间耗在这儿了,老师还在等我,我得继续前进才行。

下半身卡在驾驶座上无法动弹,他试着去踩油门,没有任何反应。

可恶……动啊,动起来啊……!

美伽将头搁在方向盘上,钢铁的挤压令他身体的安放空间变得所剩无几,可这不能成为阻碍,他是人偶,无论在舞台上,还是这里,只要他还被老师所操纵,他还是Valkyrie的一员,那么无论多么扭曲的姿势他也能完美做到。

汽油与血的味道环绕着他,他感觉不到疼痛,却晓得四肢渐渐没了力气。啊,痛还是痛的,只不过不是被针扎到似地那种,是更深的、更厚的,从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要是老师在就好了,连细小的划痕也会仔细为他包上创可贴的老师,一定能治好他的所有问题。

“老师。”

他用拳头塞住嘴,将所有呜咽狠狠堵进喉咙深处。他告诉自己,加油啊,影片美伽。你已经不能再哭出声了,你是那个人的,那个人在等你,他不允许你在这种地方哭着死去——但是眼泪停不下来,汹涌而上的悲伤也是。在漆黑而空无一人的陌生之地,已经许久未至的炎热如同空气一般紧紧包裹了他,令他呼吸困难。

“我想见你……老师。”

轰。

好热。

醒过来之后,身体上的疲惫就会消失,我也能继续去找老师了。

睡一觉吧。

*

他们相遇在一个垃圾场里,虽不是两人的本意——但他们和他们的交通工具看样子都无法再往前挪动一步了。

“老师!”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刚跳下车,美伽便受到了宗怒涛般的责骂。

“嗯啊?因为我开车过来的嘛!老师放心,我已经成年啦!”

“什——这就是你强行上路的后果吗?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的,你究竟有没有一点身为我的人偶的自觉啊?”

宗一把拽过美伽,掏出手帕打算擦掉他脸上的血污,手却颤抖着无法拿稳,差点让帕子掉在地上。美伽抓住他的腕,让它带着布料贴近自己的脸颊,笑得眯起眼。

“嗯啊~老师还好意思说我,我不在的时候,老师不也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嘛?唉,早知道说什么我也要追着老师去了……”

“少废话,我好得很!再说,你这不也是跟着来了吗。”

“嗯嘿嘿~说得是呢。”

拜越来越近的行星所赐,他们终于可以看清对方的脸。大气层被破开,他们却觉得四周都是热气,令人暖洋洋的。是太阳重新出来了吧,还是气流燃烧所造成的暂时性温度升高?不知道,也没人有空去管这些无谓的事情了。

“老师!来开演唱会吧!”美伽扯着嗓子喊。

“不然你以为我回来是为了什么?”宗同样喊。

“看!”美伽把宗扯到垃圾场的中央,“这里!老师,歪打正着!”

“呵,还不赖!”宗抱起双臂,露出微笑。

小山一样的废品堆中有一块异常平整的地方,四周有一大堆废弃的剧院椅子被扔在地上。

他们清理出一块水泥高台,又把椅子搬来排排好。因为身上带伤,美伽不得不做一会就停下来休息一下,而宗也乐于如此,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无需麦克风,反正座椅只有肉眼可见的几排,他们的歌声足够传到任何一张座位上;照明就用太阳最后光芒的充当,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总会越来越亮;布景令美伽有些伤脑筋,但宗今天意外地心地善良,他们将背后高高的垃圾堆当做后台,从中挑选了几根钢筋作为舞美设置——后来宗扯了一些幕布挂在其上。那么简单的东西,他是施加了什么魔法令它们变得充满美与力量的呢。

一个垃圾场里的小小舞台仓促完工。

接下来……

“观众!”

“还有服装。”

美伽回到垃圾堆里,细心地翻找出各种毛绒玩具和玩偶,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只是现在他来不及逐一将玩具们修缮完好,只能尽可能地擦掉它们身上的脏污。这只泰迪熊很像以前的伙伴,那只兔子挺可爱的为什么会被丢掉呢……啊!你没有手臂啊,没关系,美伽哥给你整理一下,绝对会变得整洁好看的哦!

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坐进属于自己的座位,很快原本空空的现场就座无虚席了——被丢弃的孩子总是比想象的要多很多。等做完这一切,美伽再回到宗的身边,变成一个人偶,等着让宗擦掉他身上的脏污,再给他穿上华丽的衣服。

“抱歉啊,我比你们要幸运一点。老师会给我做衣服。”美伽小声地对其他观众们道着歉。而宗只是哼了一声,他推动座椅,取出了放在最底下的手提包——他的哥哥姐姐为他保留下来的东西,现在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他们一无所有。钱,食物,一件又一件的演出服;昂贵的道具,成群的工作人员,华美而高贵的吊顶剧院。这些曾经出现在他们生命里的东西,又像燃尽的飞灰一般快速地消失在他们的生命里。

可他们又极其富有。手提包中是Valkyrie的队服,他们最常用的那一套,宗梦中穿着的那一套。灯光,布景,音响,观众。五官是生而拥有的美,头发不需打理也柔软自然,肢体虽有锈迹也可运转流畅。

最后,他们打开车子的后车门,牵住了玛朵莫塞尔的手。

“让人偶剧开场吧。”宗小声道。

美伽伴在他的身旁。

*

他们在行星与地球亲吻的最后一刻朝观众鞠躬道别。

随后欢呼、鲜花,刺目的白昼带着火光裹挟而来,将他们一同吞没。

在无边的梦境里。仿佛梦境一般。与无法醒来的梦境一起。

Grand-Guignol,就此落幕。

 



Fin.



评论(19)

热度(328)

  1. 共3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